至理卷五
【题解】
至理，最高真理。这个最高真理，当然主要是指修道成仙之理。本篇除了进一步强调服食金丹是成仙的根本方法之外，还提出了其他许多养生、修仙的方法和道术。
首先要注意保证身体的健康。作者开篇就指出，要想修仙成功，必须远离繁杂的世务，因为“形者，神之宅也。故譬之于堤，堤坏则水不留矣；方之于烛，烛糜则火不居矣。身劳则神散，气竭则命终。根竭枝繁，则青青去木矣；气疲欲胜，则精灵离身矣”，这段文字用生动形象的比喻说明肉体对于精神的重要作用，而繁忙的世俗事务会损害人的健康，不利于养生修仙。正是出于这一原因，作者列举了大量的历史名医治病救人的事例，记载了许多医疗方法，虽然其主要目的是要通过医术可以治病，进一步类推出养生可以成仙的结论，但作者对于医学保健的重视，还是值得肯定的。
其次是内丹。所谓内丹，就是以身体为丹炉，以精气为炼丹原料，通过反复修炼以达到成仙目的。文中说：“引三景于明堂，飞元始以炼形；采灵液于金梁，长驱白而留青；凝澄泉于丹田，引沉珠于五城。”修炼内丹虽然不是葛洪思想的重点，他对内丹的论述也比较简略，但这些观念无疑对以后内丹的发展起到了推动作用。
再次是行气。葛洪说：“服药虽为长生之本，若能兼行气者，其益甚速。若不能得药，但行气而尽其理者，亦得数百岁。”行气与内丹修炼有着密切关系，是养生术之一，但葛洪在本篇中用大量的篇幅渲染行气的禁咒作用：“禁虎豹及蛇蜂，皆悉令伏不能起。……以炁禁白刃，则可蹈之不伤，刺之不入。若人为蛇虺所中，以炁禁之则立愈。近世左慈、赵明等，以炁禁水，水为之逆流一二丈。又于茅屋上然火，煮食食之，而茅屋不焦。又以大钉钉柱，入七八寸，以炁吹之，钉即涌射而出。”这种渲染，就超出了养生范围，滑入方术末流了。
最后是房中术。作者说：“然又宜知房中之术，所以尔者，不知阴阳之术，屡为劳损，则行气难得力也。”房中术在汉代已经较为流行，《汉书·艺文志》就著录了房中术八家，《后汉书·方术列传下》也记载了冷寿光“年可百五六十岁，行容成公御妇人法”等。事实上，远在先秦，人们已经关注到房事对健康的影响，《庄子·达生》说：“夫畏涂者，十杀一人，则父子兄弟相戒也，必盛卒徒而后敢出焉，不亦知乎！人之所取畏者，衽席之上，饮食之间，而不知为之戒者，过也！”葛洪对房中术虽然没有详细介绍，但他再次提出这一点，无疑对养生者有着一定的警示作用。
本文可以说是正确与错误交错，科学与迷信相杂。作者探讨了疾病的起因，认为是由于欲念、衰老、病毒、邪气、风冷等因素引起的，并记载了许多医疗保健知识，这些即使对于今天的人们，也有一定的启示意义。然而作者过分夸大了人的养生能力，以至于相信不死成仙；也过分夸大了人对自然的支配能力，妄图使用禁咒的方术来控制自然事物，从而走上了认识的歧途。
抱朴子曰：“微妙难识，疑惑者众。吾聪明岂能过人哉？适偶有所偏解(1)，犹鹤知夜半(2)，燕知戊巳(3)，而未必达于他事也。亦有以校验，知长生之可得、仙人之无种耳。
【注释】
(1) 偏解：局限于某一方面的见解，偏才。
(2) 鹤：鸟名。据说鹤喜欢在半夜鸣叫。
(3) 燕知戊巳：燕子知道哪天是戊巳日。据说燕子于戊巳日不衔泥筑巢。吴淑《事类赋》十九引《博物志》说，燕戊巳不衔泥涂巢，此非才智，自然得之。
【译文】
抱朴子说：“求仙之道幽微玄妙而难以认识，因此感到疑惑的人很多。我的聪明才智哪里能够超过别人呢？不过是偶然地有那么一点偏才罢了，这就好像仙鹤知道什么时候是半夜、燕子知道哪一天是戊巳日一样，对其他的事理就未必能够清楚明白了。另外还通过一些验证，使我知道长生不死是可以学到的，而仙人也并非天生的而已。
“夫道之妙者，不可尽书；而其近者，又不足说。昔庚桑胼胝(1)，文子厘颜(2)，勤苦弥久，及受大诀(3)，谅有以也(4)。夫圆首含气(5)，孰不乐生而畏死哉？然荣华势利诱其意，素颜玉肤惑其目(6)，清商流徵乱其耳(7)，爱恶利害搅其神，功名声誉束其体，此皆不召而自来，不学而已成。自非受命应仙，穷理独见(8)，识变通于常事之外，运清鉴于玄漠之域(9)，寤身名之亲疏(10)，悼过隙之电速者(11)，岂能弃交修赊(12)，抑遗嗜好，割目下之近欲，修难成之远功哉？夫有因无而生焉(13)，形须神而立焉(14)。有者，无之宫也；形者，神之宅也。故譬之于堤，堤坏则水不留矣；方之于烛(15)，烛糜则火不居矣(16)。身劳则神散，气竭则命终。根竭枝繁，则青青去木矣(17)；气疲欲胜，则精灵离身矣(18)。夫逝者无反期，既朽无生理，达道之士，良所悲矣！轻璧重阴(19)，岂不有以哉！故山林养性之家、遗俗得意之徒，比崇高于赘疣(20)，方万物乎蝉翼(21)，岂苟为大言，而强薄世事哉？诚其所见者了，故弃之如忘耳。是以遐栖幽遁(22)，韬鳞掩藻(23)，遏欲视之目(24)，遣损明之色(25)；杜思音之耳，远乱听之声；涤除玄览(26)，守雌抱一(27)，专气致柔(28)，镇以恬素，遣欢戚之邪情，外得失之荣辱，割厚生之腊毒(29)，谧多言于枢机(30)，反听而后所闻彻(31)，内视而后见无朕(32)，养灵根于冥钧(33)，除诱慕于接物，削斥浅务(34)，御以愉慔(35)，为乎无为，以全天理尔。
【注释】
(1) 庚桑：即庚桑楚。老子的弟子。胼胝（pián zhī）：手脚上的老茧。
(2) 文子：老子的弟子。著《文子》一书。厘：通“黧”，黑色。
(3) 及：才能够。一说当作“乃”，形近而误。大诀：秘诀，真诀。
(4) 谅：的确。有以：有缘由。
(5) 圆首：指长着圆形脑袋的人类。含气：有生命的东西。
(6) 素颜玉肤：指美女。素，白色。颜，面孔。
(7) 清商流徵（zhǐ）：清扬的商音和婉转的徵音。这里泛指动听的音乐。
(8) 穷理：穷尽事理。
(9) 清鉴：清晰的鉴别能力。玄漠：玄妙的清静境界。
(10) 寤：通“悟”，觉悟，明白。
(11) 过隙之电速：形容光阴飞逝，如白驹过隙、电光一闪。
(12) 交：可以交往、得到的东西。指世俗中的荣华富贵。赊：远。这里指高远的仙道。
(13) 有：存在。指万物。无：指看不见、摸不着的大道。
(14) 神：灵魂。立：生存。
(15) 方：比如。
(16) 糜：熔化，耗尽。
(17) 青青：绿色。代指树木的生命。
(18) 精灵：指灵魂。
(19) 轻璧重阴：轻视珍宝，重视光阴。璧，玉璧。代指珍宝。
(20) 崇高：高官厚禄。赘疣：多余的疣子。疣，生在皮肤上的肉赘，一般称瘊子。
(21) 蝉翼：蝉的翅膀。比喻微不足道。
(22) 遐栖幽遁：远离尘世隐居到幽深的地方。遐，遥远。遁，隐居。
(23) 韬鳞掩藻：隐藏优点，掩盖才能。也即韬光养晦。韬，遮掩。鳞，龙鳞。比喻才华。藻，文采。代指才华。
(24) 遏：遏制，压抑。
(25) 明：视力。
(26) 涤（dí）除玄览：清除尘垢，保持心灵的清明。涤，洗。玄览，指心灵。高亨《老子正诂》说，“览”应作“鉴”。鉴，镜子。比喻能观照万物的心。
(27) 守雌：守柔。雌，雌性动物具有柔和的性格，故“雌”有柔和义。抱一：坚守着大道。一，指独一无二的大道。
(28) 专气致柔：专一精神，以达到柔弱状态。气，精神。以上三句出自《老子》。
(29) 厚生：疑当作“厚味”。美味。《国语·周语下》：“厚味寔腊毒。”腊毒：极毒。一说“腊”是长久的意思。
(30) 谧：静止，不要作声。枢机：枢为门枢，机为门阃。枢主开，机主闭，两者连言，比喻事物的关键。
(31) 反听：道教的修行方术之一。又作“返听”。即集中注意力凝听自己的呼吸等声音。
(32) 内视：道教的修行方术之一。又叫“内观”。即双目合闭，集中精神观视身内的某一部位，以防止思想外驰。无朕：无迹；无形无象。指虚无清静的境界。
(33) 灵根：元神。在道教中，灵根的含义非常多，如舌根、肚脐等处，都称为灵根。冥钧：深不可识的大道。冥，深邃而看不清楚的样子。钧，本为制造陶器的一种工具，因大道可以产生万物，因此古人常用“钧”来比喻大道。
(34) 浅务：浅薄的俗务。
(35) 慔：通“漠”，寂静，恬淡。
【译文】
“求仙之道的微妙之处，无法完全描述；而那些浅近的道理，又不值得去谈论。从前庚桑楚劳累得手足长满茧子，文子辛苦得颜面黝黑，艰苦奋斗了很久，才获得了学仙的秘诀，这确实是有道理的啊。凡是人类和其他有生命的事物，哪个不喜欢生存而畏惧死亡呢？然而富贵荣华、权势利益惑乱了他们的思想，容貌美丽、皮肤洁白的美人迷住了他们的眼睛，清扬的商音、婉转的徵音扰乱了他们的耳朵，喜爱和憎恶、利益和灾害搅乱了他们的精神，功勋业绩、名声荣誉约束了他们的身体，这些都是不必召唤而自然产生、无需学习而自然养成的本能。如果不是命中注定本该成仙，能够穷尽事理而见解独到，在常规的事物之外明白变通的道理，在玄妙清静的领域中发挥自己清晰的鉴别能力，明白生命和虚名哪个值得亲近哪个应该疏远，面对如闪电般迅速流逝的光阴而深感悲哀的人，哪个能够放弃世俗的荣华富贵而去追求远大的成仙目标，放弃自己的各种世俗嗜好，割舍眼前的欲望，而去修炼难以成功的高远仙业呢？万物依靠大道才能产生，形体必须灵魂才能生存。万物，就好比大道的宫舍；形体，就好比灵魂的住宅。因此用堤坝打个比方，一旦堤坝崩坏，水就无法留驻；再拿蜡烛打个比方，只要蜡烛燃尽，火就不会存在。身体疲惫不堪而神志就会散乱，元气衰败竭尽而生命就会终结。根部枯萎而枝叶太多，那么代表生命的绿色就会告别树木；元气疲竭而欲望强烈，那么代表生命的灵魂就会离开身体。逝去的东西就不可能再有返回的时候，已经枯朽的事物就不可能再有复活的道理，明白大道的人，确实为此而感到悲哀啊！他们轻视珍宝而看重光阴，难道不是有理由的吗？因此那些隐居山林修养真性的大师，放弃俗务而自得其乐的人们，将高贵的地位看作多余的肉瘤，把世间万物看成是微不足道的秋蝉翅膀，他们岂能随随便便地讲些大话，勉强自己去贬低世间的事务呢？确实是因为他们把事理看得十分明白，因此才抛弃它们就如同忘却了一样。他们隐居在幽深遥远的地方，韬光养晦，遏止自己想四处观望的眼睛，放弃那些会损伤视力的美色；杜塞自己想四处听闻的耳朵，远离那些会扰乱听力的声音；清除尘垢以保持心灵的清明，守柔遵道，专一精神以达到柔弱状态。用恬淡清静的原则来压制着自己的世俗欲望，排除欢喜或悲伤这些不合正道的情感，将得失荣辱置之度外，割舍极为有害的各种美味，在关键之时要闭口少说，坚持反听然后才会听得清楚，坚持内视然后才能发现虚无清静的境界。在深邃难识的大道境界中培养自己的元神，在待人接物的时候排除一切诱惑。丢弃那些浅薄的俗务，用恬愉淡泊的情怀来养护生命，做一些清静无为的事情，以此来保全自己的天然理性。
“乃吸宝华(1)，浴神太清(2)。外除五曜(3)，内守九精(4)。坚玉钥于命门(5)，结北极于黄庭(6)。引三景于明堂(7)，飞元始以炼形(8)；采灵液于金梁(9)，长驱白而留青(10)；凝澄泉于丹田(11)，引沉珠于五城(12)。瑶鼎俯爨(13)，藻禽仰鸣(14)；瑰华擢颖(15)，天鹿吐琼(16)；怀重规于绛宫(17)，潜九光于洞冥(18)。云苍郁而连天(19)，长谷湛而交经(20)。履蹑乾兑(21)，召呼六丁(22)；坐卧紫房(23)，咀吸金英(24)。晔晔秋芝(25)，朱华翠茎(26)；皛皛珍膏(27)，溶溢霄零(28)；治饥止渴，百痾不萌(29)；逍遥戊巳(30)，燕和饮平(31)；拘魂制魄(32)，骨填体轻(33)。故能策风云以腾虚、并混舆而永生也(34)。然梁尘之盈尺(35)，非可求之漏刻(36)；山霤洞彻(37)，非可致之于造次也(38)。患于闻之者不信、信之者不为、为之者不终耳。夫得之者甚希而隐(39)，不成者至多而显。世人不能知其隐者，而但见其显者，故谓天下果无仙道也。”
【注释】
(1) （fǔ）吸：咀嚼，汲取。宝华：宝贵的精华之气。
(2) 太清：极为清明的元气。
(3) 外除五曜：“除”字当依《太平御览》卷七百二十的引文作“珍”。五曜，金、木、水、火、土五大行星。
(4) 九精：内丹术术语。泛指体内的各种精华之气。九，泛指多。一说此处的“九精”是指人体九窍的精华。
(5) 坚：坚守。指闭目塞听，不受外界诱惑。玉钥：内丹术术语。指人身精气出入之处，即面部的七窍。命门：内丹术术语。这里指脐下丹田穴。有时也指脾、鼻、肾等处。
(6) 北极：内丹术术语。这里指心神。黄庭：内丹术术语。这里指上丹田，即人两眉间却入三寸处，道教认为上丹田是藏神之处。另外还指脾、心中、目等等。
(7) 三景：指日、月、星。明堂：内丹术术语。指心。另外还指肺、脾、两眉间深入一寸处等等。
(8) 飞：引来，呼吸。元始：元气，最初的精气。古人认为，在没有天地万物的时候，整个宇宙间都是茫茫的一片气，这种混沌之气就叫元气，而万物都是由元气形成的。
(9) 灵液：内丹术术语。指口中津液。金梁：内丹术术语。指牙齿。
(10) 白：指白发。青：黑。指黑发。
(11) 澄泉：清澈的泉水。比喻人的精气。丹田：内丹术术语。丹田分上、中、下三丹田。上丹田在头部，中丹田在胸部，下丹田在脐部。
(12) 沉珠：内丹术术语。即为内丹家所追求的内丹，又称“元珠”、“灵珠”、“宝珠”等。五城：脐下丹田的异名。
(13) 瑶鼎：对炼丹炉的美称。瑶，美玉。爨（cuàn）：烧火做饭。这里指炼丹。
(14) 藻禽：美丽的鸟。
(15) 瑰华（huā）擢颖：瑰丽的鲜花已经盛开。华，花。擢，抽出。颖，穗。这里指花朵。
(16) 天鹿：白色的神鹿。古人认为是一种祥瑞。琼：美玉。
(17) 重规：重大的规范。绛宫：指心。道教称心为绛宫。
(18) 九光：多种颜色的光芒。比喻各种优点。洞冥：幽深的隐居处。
(19) 苍郁：苍茫浓郁。
(20) 长谷：长河。湛：清澈。交经：交错。
(21) 履蹑乾兑（duì）：自由来往于天地之间。履蹑，脚踏，来往。乾，八卦中的卦名。代表天。兑，八卦中的卦名。代表泽。这里指隐居之处。
(22) 六丁：神名。指六丁神。
(23) 紫房：又叫紫府。神仙居住的地方。
(24) 金英：外丹名词。一种可供炼丹的药金。代指仙丹。
(25) 晔晔（yè）：光亮、光彩的样子。秋芝：秋日的灵芝。
(26) 朱华（huā）：红色的花。华，花。
(27) 皛皛（xiǎo）：明亮洁白的样子。珍膏：珍奇的神膏。
(28) 溶溢：形容珍贵的仙膏满溢的样子。零：飘落。
(29) 痾（kē）：疾病。
(30) 戊巳：大地。古人认为戊巳这一天代表土，因此这里用“戊巳”代表大地。
(31) 燕和饮平：享受着平和的心境。燕，通“宴”，享受。
(32) 拘魂制魄：守候着灵魂。古人认为，灵魂能够与肉体合而为一，人就健康；一旦灵魂与肉体分离，人就死亡。
(33) 填：充实，结实。
(34) 混舆：天地。混，通“浑”。古代有浑天说，认为天地如同鸟卵，天包地就像卵包黄。舆，大地。《周易·说卦》：“坤为地。……为大舆。”
(35) 盈：满，高。
(36) 漏刻：顷刻之间。
(37) 山霤（liù）：装饰有山形花纹的接水槽。霤，屋檐下接水的沟槽。洞彻：洞穿。
(38) 造次：仓促，时间短暂。
(39) 希：同“稀”，少。隐：隐居而不为人知。
【译文】
“于是咀嚼吸取宝贵的精华之气，在极为清明的元气之中沐浴自己的精神。珍摄身外的五星光辉，持守身内的各种精华。闭目塞听，将意念坚守于下丹田；持守精神，让心思集结在上丹田。引导日、月、星的光辉来到自己的心中，呼吸元始的精气以修炼自己的肉体；在牙齿之间汲取口中的津液，以驱走白发而使黑发长驻；凝结精气于丹田，引来内丹到脐下。我们俯身点火炼起丹来，美丽的小鸟抬着头向天鸣叫；瑰丽的鲜花已经盛开，白色的神鹿吐出琼玉；把重大的修仙规范恪守在心中，韬光养晦于幽深的隐居之处。苍茫浓郁的云与长天相连，悠长清澈的河流纵横交错。我们自由来往于天地之间，召唤役使着六丁之神；我们行走坐卧在神仙洞府之中，咀嚼品味着长生的仙丹。光彩夺目的秋日灵芝，有着红色的花朵和翠绿的枝茎；洁白明亮的珍奇神膏，是那样充盈地从天上飘落而下；这些灵芝和神膏能够疗饥止渴，使百病不生；我们在大地上逍遥自由，享受着平和的心境；我们守持着自己的灵魂，使得筋骨结实而体态轻盈。因此我们能够鞭策着风云而飞升天庭，与永恒的天地一道长生。然而梁柱上堆积的一尺厚的灰尘，并非能够在顷刻间形成；画有山形花纹的接水槽被水滴穿，这也不能够在短期内做到。令人担心的是那些听说仙道的人不会相信，相信的人又不去施行，施行的人也不能坚持到底。那些修道成仙的人很少而且隐居起来不为人所知，求仙失败的人很多而且往往被人们所知道。世人无法知道那些隐居的成功者，而只看见那些容易被人了解的失败者，因此就说天下确实没有什么求仙之道。”
抱朴子曰：“防坚则水无漉弃之费(1)，脂多则火无寝曜之患(2)；龙泉以不割常利(3)，斤斧以日用速弊；隐雪以违暖经夏(4)，藏冰以居深过暑(5)；单帛以幔镜不灼(6)，凡卉以偏覆越冬(7)。泥壤，易消者也，而陶之为瓦(8)，则与二仪齐其久焉(9)；柞、楢(10)，速朽者也，而燔之为炭(11)，则可亿载而不败焉。辕豚以优畜晚卒(12)，良马以陟峻早毙(13)；寒虫以适己倍寿(14)，南林以处温长茂。接煞气则雕瘁于凝霜(15)，值阳和则郁蔼而条秀(16)。物类一也，而荣枯异功，岂有秋收之常限、冬藏之定例哉(17)？而人之受命，死生之期，未若草木之于寒天也，而延养之理，补救之方，非徒温暖之为浅益也。久视之效(18)，何为不然？而世人守近习隘(19)，以仙道为虚诞，谓黄、老为妄言(20)，不亦惜哉！夫愚夫乃不肯信汤药针艾(21)，况深于此者乎！皆曰：俞跗、扁鹊、和、缓、仓公之流(22)，必能治病，何不勿死？又曰：富贵之家，岂乏医术，而更不寿，是命有自然也。乃责如此之人，令信神仙，是使牛缘木、马逐鸟也(23)。”
【注释】
(1) 防：堤坝。漉（lù）弃：渗漏。
(2) 寝：中止，熄灭。曜：明亮，灯光。
(3) 龙泉：宝剑名。这里泛指宝剑。
(4) 隐雪：指隐藏在背阴处的积雪。违：避开，远离。
(5) 居深：处于深深的地下。古人于冬季凿冰，深藏于地窖，以备夏季使用。
(6) 幔镜：覆盖在铜镜上。幔，帐幕。这里用作动词，覆盖。由于铜镜的导热性能好，把薄薄的丝绸缠在铜镜上，用火烧，丝绸不易被烧坏。
(7) 偏覆：特别地受到保护覆盖。偏，特别地。
(8) 陶：烧制，制造陶器。
(9) 二仪：天地。
(10) 柞、楢（zuò yóu）：两种树名。
(11) 燔（fán）：焚烧。
(12) 辕豚（tún）：栏中的小猪。辕，本指车上的直木。这里代指用木条建成的猪栏。优畜：良好地喂养。
(13) 陟（zhì）峻：登上高峰。陟，登上。峻，高峻的山峰。
(14) 适己：适合自己。
(15) 煞气：杀气。指不利于草木生长的寒气。雕瘁：凋零。雕，通“凋”。
(16) 阳和：温和。郁蔼：茂盛的样子。条秀：生长美好。条，生长。
(17) 秋收：秋天萧条。收，收缩，萧条。冬藏：冬季死亡。藏，本指冬季万物隐藏不现，这里代指死亡。
(18) 视：活。
(19) 近：浅近。指浅近的道理。隘：狭隘的见解。
(20) 黄、老：黄帝与老子。这里代指道教修仙的学说。
(21) 艾：植物名。中医把它的叶子制成艾卷，按穴位烧灼以治疗疾病。与针法治疗合称针灸。
(22) 俞跗（fū）：传说中黄帝时的良医。扁鹊：战国时名医秦越人。和：即医和。春秋时名医。缓：即医缓。春秋时名医。仓公：汉代名医。
(23) 缘木：爬树。缘，攀爬。
【译文】
抱朴子说：“堤坝坚固了水就没有渗漏的浪费，油脂充裕了火就没有熄灭的隐患；龙泉宝剑因为不去切割而经常保持锋利，斧头由于天天使用而很快就被用坏；隐藏在背阴处的积雪因为远离温暖而能够经历夏天，储备的冰块由于埋于地下深处而能够度过酷暑；单薄的丝绸因为缠绕着铜镜而燃烧不坏，普通的花卉由于被特别地覆盖保护而越过寒冬。泥土，本来是容易被消散的，然而如果把它烧制成陶器，就能够与天地一样长存；柞楢，本来是很容易腐烂的，然而如果把它们烧制成木炭，就可以亿万年不会朽败。栏中的小猪因为得到良好的喂养而活得很久，优良的骏马由于登高涉险而过早死亡；耐寒的虫子因为气候适宜自己生存而加倍的长寿，南方的树林因为身处温暖的环境而长期繁茂。草木遇到萧杀的寒气就会凋零在凝结的冰霜之中，遇见阳春的温暖就会生长得郁郁葱葱。事物的种类是一样的，但繁茂和枯萎的结果却不相同，难道真的存在到了秋季就一定会萧条的限制、到了冬日就一定会死亡的定规吗？人类接受的生命，以及生死的时间长短，并不像草木受寒冷气候的影响那样明显，而且延年养寿的道理、滋补救治的方法，也不仅仅只是像温暖气候为草木带来的那一点点益处。追求长生不死的功效，为什么就不能像我们所说的那样呢？然而世俗人固守着浅近的道理和狭隘的见解，认为求仙的道术是虚幻荒诞的，还认为黄帝、老子的学说是胡编乱造的谎言，这难道不是很可惜吗？愚昧无知的人就连汤药针艾的效果都不相信，何况比这更深奥的道理呢？他们都说：俞跗、扁鹊、医和、医缓、仓公这帮人，假如真的能够治病的话，为什么不能免于死亡呢？还说：富贵的人家，难道会缺乏医术，然而他们比常人还要短寿，这说明生命的长短是自然而然形成的。如果还去要求这样的人，让他们也相信神仙，这就好比让牛爬上树木、让马去追赶飞鸟一样了。”
抱朴子曰：“召魂小丹、三使之丸(1)，及五英八石(2)，小小之药，或立消坚冰，或入水自浮，能断绝鬼神，禳却虎豹(3)，破积聚于腑脏(4)，追二竖于膏肓(5)，起猝死于委尸(6)，返惊魂于既逝。夫此皆凡药也，犹能令已死者复生，则彼上药也，何为不能令生者不死乎？越人救虢太子于既殒(7)，胡医活绝气之苏武(8)，淳于能解颅以理脑(9)，元化能刳腹以浣胃(10)，文挚愆期以瘳危困(11)，仲景穿胸以纳赤饼(12)。此医家之薄技，犹能若是，岂况神仙之道，何所不为？夫人所以死者，诸欲所损也，老也，百病所害也，毒恶所中也，邪气所伤也，风冷所犯也。今道引行气，还精补脑，食饮有度，兴居有节(13)，将服药物(14)，思神守一，柱天禁戒(15)，带佩符印(16)，伤生之徒，一切远之，如此则通，可以免此六害(17)。今医家通明肾气之丸(18)，内补五络之散(19)，骨填苟杞之煎(20)，黄蓍建中之汤(21)，将服之者，皆致肥丁(22)。漆叶青蓁(23)，凡弊之草，樊阿服之(24)，得寿二百岁，而耳目聪明，犹能持针以治病。此近代之实事，良史所记注者也。
【注释】
(1) 召魂小丹、三使之丸：两种丹药名。
(2) 五英八石：这里泛指各种可供服食的植物及矿石药物。英，花。代指草木。
(3) 禳：古代以祭祷消除灾难的一种活动。
(4) 积聚：指积聚在体内能够导致各种疾病的东西。
(5) 二竖：两个小人。代指病魔。膏肓：古代医学称心尖脂肪为“膏”，心脏和隔膜之间为“肓”。《左传·成公十年》：“（晋）公疾病，求医于秦，秦伯使医缓为之。未至，公梦疾为二竖子，曰：'彼，良医也。惧伤我，焉逃之？’其一曰：'居肓之上，膏之下，若我何？’医至，曰：'疾不可为也。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达之不及，药不至焉，不可为也。’公曰：'良医也。’厚为之礼而归之。”
(6) 起：起死回生。委尸：放弃抢救希望的死尸。委，放弃。
(7) 越人：即扁鹊。虢太子：虢国的太子。殒：死亡。《史记·扁鹊仓公列传》：“虢太子死。扁鹊至虢宫门下……乃使弟子子阳厉针砥石，以取外三阳五会。有间，太子苏。”
(8) 胡医：匈奴的医生。胡，对北方少数民族的称呼。这里具体指匈奴。绝气：没有呼吸。苏武：西汉的一位民族英雄。《汉书·苏武传》记载，汉使苏武在匈奴时受到牵连，他为保持节操，引佩刀自杀，胡医凿地为坎，里面放置无烟之火，覆苏武其上，敲打其背以出血，苏武气绝半日而复苏。
(9) 淳于：即仓公。仓公姓淳于，名意。关于仓公能打开头颅治疗脑病的事情，未见其他古书记载。
(10) 元化：即华佗，华佗字元化。东汉末年名医。刳（kū）：剖开。《后汉书·方术列传下》：“若疾发结于内，针药所不能及者，乃令先以酒服麻沸散，既醉无所觉，因刳破腹背，抽割积聚。若在肠胃，则断截湔洗，除去疾秽，既而缝合，傅以神膏，四五日创愈，一月之间皆平复。”
(11) 文挚：战国时宋国名医。愆期：不按期赴约。瘳（chōu）：治愈。《吕氏春秋·至忠》：“齐王疾痏，使人之宋迎文挚。文挚至，视王之疾，谓太子曰：'王之疾必可已也。虽然，王之疾已，则必杀挚也。’太子曰：'何故？’文挚对曰：'非怒王则疾不可治，怒王则挚必死。’太子顿首强请曰：'苟已王之疾，臣与臣之母以死争之于王，王必幸臣与臣之母，愿先生之勿患也。’文挚曰：'诺。请以死为王。’与太子期，而将往不当者三，齐王固已怒矣。文挚至，不解屦登床，履王衣，问王之疾，王怒而不与言。文挚因出辞以重怒王，王叱而起，疾乃遂已。”
(12) 仲景：姓张名机，字仲景。东汉名医。关于他剖开病人胸膛并放入红色药饼的事情，未见其他古书记载。
(13) 兴居：起居。兴，起身活动。
(14) 将服：服食保养。将，扶持，保养。
(15) 柱天：遵守着上天的禁令。柱，支撑，坚守。
(16) 符印：符节印玺。这里是指道士所佩带的神仙符印。
(17) 六害：即上文所说的诸欲、衰老、百病、恶毒、邪气、风冷六种危害。
(18) 通明肾气之丸：药物名。用于补肾。
(19) 内补五络之散：药物名。五络，五脏经络。
(20) 骨填苟杞之煎：药物名。骨填，使筋骨结实。苟杞，又作“枸杞”。草药名。久服可以坚筋骨、轻身不老、耐寒暑等。煎，汤。
(21) 黄蓍建中之汤：药物名。黄蓍，又作“黄芪”。草药名。具有壮筋骨、长肉补血等功效。
(22) 肥丁：肥壮。丁，壮。
(23) 漆叶：漆树之叶，可入药。青蓁：当依《后汉书·华佗列传》作“青”。青，又名地节、黄芝，主理五脏，益精气。
(24) 樊阿：东汉华佗的学生。《后汉书·方术列传下》：“阿从佗求方可服食益于人者，佗授以漆叶青散：漆叶屑一斗，青十四两，以是为率。言久服去三虫，利五藏，轻体，使人头不白。阿从其言，寿百余岁。漆叶处所而有，青生于丰、沛、彭城及朝歌间。”
【译文】
抱朴子说：“召魂小丹、三使之丸，以及各种草药和石药，这些小小的药物，有的能够使坚冰立刻融化，有的能够使人进入水中自动飘浮，它们能够排除鬼神的捣乱，避免虎豹的侵害，能够消解积聚在体内的各种致病的东西，驱逐已经进入膏肓的病魔，使猝然死亡的尸体起死回生，让已经逝去的受惊灵魂重新返回。这些都是一些很普通的药物，尚且能够使已经死去的人重新复活，那么那些最好的药物，为什么就不能使活着的人长生不死呢？扁鹊救活了已经死去的虢国太子，匈奴医生挽救了已经断气的苏武，淳于意能够剖开头颅去治疗大脑，华佗能够刳开腹腔去洗涤肠胃，文挚故意失约激怒齐王以治好他的重病，张仲景能够剖开胸膛放入红色的药饼。这些都是医家的雕虫小技，尚且能够起死回生，更何况求仙的道术，又有什么不能做到的呢？人之所以会死亡，是由于各种欲望造成的损害，是衰老，是各种疾病的侵扰，是毒药的侵入，是邪气的伤害，是冷风的袭击。假如能够导引肢体、呼吸吐纳，收回精华以补养大脑，饮食有节度，起居有规律，服用药物，内视守神以坚守大道，遵照天理以持守戒律，佩带着能够驱逐鬼怪的符节印玺，凡是有害于生命的东西，统统避而远之，像这样就可以生活通畅顺利，就可以免除上述的六种危害了。现在的医家使用通明肾气丸、内补五络散、骨填苟杞煎、黄蓍建中汤，服食这些药物的人，都能够健康强壮。漆叶和青蓁，都是一些普普通通、容易腐烂的草木，然而樊阿服用它们之后，能够活到两百岁，而且耳聪目明，还能够拿起针为人治疗疾病。这是近代的真实事情，是优秀的史官所记载下来的。
“又云：有吴普者(1)，从华陀受五禽之戏(2)，以代导引，犹得百余岁。此皆药术之至浅，尚能如此，况于用其妙者耶？今语俗人云：理中、四顺(3)，可以救霍乱(4)；款冬、紫苑(5)，可以治欬逆(6)；萑芦、贯众之煞九虫(7)；当归、芍药之止绞痛(8)；秦胶、独活之除八风(9)；菖蒲、干姜之止痹湿(10)；菟丝、苁蓉之补虚乏(11)；甘遂、葶历之逐痰癖(12)；括楼、黄连之愈消渴(13)；荠苨、甘草之解百毒(14)；芦如、益热之护众创(15)；麻黄、大青之主伤寒(16)，俗人犹谓不然也，宁煞生请福(17)，分蓍问祟(18)，不肯信良医之攻病，反用巫史之纷若(19)。况乎告之以金丹可以度世，芝英可以延年哉？
【注释】
(1) 吴普：华佗的弟子。
(2) 五禽戏：古代模仿五种鸟兽动作而制定的健身体操。五禽，指虎、鹿、熊、猿、鸟五种动物。详见《后汉书·方术列传下》。
(3) 理中：药物名。由草药制成。《晋书·宣五王列传》：“左右以稻米干饭杂理中丸进之，（司马）攸泣而不受。”四顺：药物名。《本草纲目·草部》卷十二：“四顺汤，用人参、甘草、干姜、附子炮各二两，水六升，煎二升半，分四服。”
(4) 霍乱：疾病名。
(5) 款冬：草药名。主治咳嗽逆气、善喘等。紫苑：草药名。又作“紫菀”。主治咳逆上气、胸中寒热结气等。
(6) 欬（kài）逆：疾病名。咳嗽而气息上涌。欬，通“咳”。
(7) 萑（huán）芦：草药名。即芦苇。可以解大热、开胃等。贯众：草药名。主治腹中邪气诸毒，杀三虫等。九虫：指体内各种作祟致病的虫。
(8) 当归：草药名。主治呕逆、下痢、腹痛、齿痛等。芍药：药物名。主治疼痛、风痹，有利小便、益气的功能。
(9) 秦胶：草药名。又叫秦艽、秦乣等。主治寒热邪气、寒湿风痹、肢节痛，利小便。独活：草药名。主治诸贼风、百节痛风等。八风：由各种风吹引起的疾病。风，中医的“六淫”之一，指由风引起的疾病，表现为寒、热、偏瘫等等。
(10) 菖蒲：草药名。主治风寒湿痹、咳逆上气等。干姜：草药名。主治风湿麻痹、下痢等。
(11) 菟丝：草药名。主治男女虚冷，能够添精益髓、去腰疼膝冷等。苁蓉：草药名。可以养五脏、强阴、益精气等。
(12) 甘遂：草药名。主治面目浮肿，去痰水等。葶（tíng）历：草药名。主治上气咳嗽，止咳喘，除胸中痰等。痰癖：多痰症。
(13) 括楼：草药名。可以涤痰结，利咽喉，止消渴等。黄连：草药名。能够止消渴、大惊，除水利骨等。消渴：今称糖尿病。
(14) 荠苨（nǐ）、甘草：草药名。都可以解百毒。
(15) 芦如：草药名。又名桔梗。能够养血排脓、补内漏等。益热：草药名。主治创伤、止血。
(16) 麻黄：草药名。主治中风、伤寒、头痛等。大青：草药名。主治瘟疫、寒热等。
(17) 煞生：即杀害生灵。这里指宰杀牛羊等以祭祀神灵。
(18) 分蓍（shī）：用蓍草占卜。蓍，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古人常用以占卜。祟：鬼神带给人的灾祸。
(19) 纷若：多而杂的样子。
【译文】
“史书上还说：有个叫吴普的人，跟随华佗学习'五禽戏’，以此代替导引健身，他还能够活到一百多岁。这些都是一些最浅薄的医药之术，尚且能够有如此效果，更何况是采用那些高妙的仙术呢？假如告诉俗人说：理中、四顺，可以救治霍乱；款冬、紫苑，可以治疗咳嗽；萑芦、贯众，能够杀死九虫；当归、芍药，能够止住绞痛；秦胶、独活能够消除八风；菖蒲、干姜能够中止风湿麻痹；菟丝、苁蓉能够滋补体虚乏力；甘遂、葶历能驱逐痰症；括楼、黄连能治愈糖尿病；荠苨、甘草能消解各种毒物；芦如、益热能护养各种创伤；麻黄、大青能主治伤寒，然而俗人却还不会相信药物能有如此效果，他们宁愿杀生祭祀以求福分，用蓍草占卦来询问鬼神祸福，也不肯相信优秀的医生能治愈疾病，反倒使用众多的巫师。更何况告诉他们金丹可以使人离世成仙，灵芝可以使人延年益寿呢？
“昔留侯张良(1)，吐出奇策，一代无有，智虑所及，非浅近人也，而犹谓不死可得者也。其聪明智用，非皆不逮世人(2)，而曰：'吾将弃人间之事，以从赤松游耳。’遂修道引，绝谷一年，规轻举之道。坐吕后逼蹴(3)，从求安太子之计，良不得已，为画致四皓之策(4)，果如其言。吕后德之(5)，而逼令强食之，故令其道不成耳。按孔安国《秘记》云(6)：'良得黄石公不死之法(7)，不但兵法而已。’又云：'良本师四皓，甪里先生、绮里季之徒，皆仙人也。良悉从受其神方，虽为吕后所强饮食，寻复修行仙道(8)，密自度世，但世人不知，故云其死耳。’如孔安国之言，则良为得仙也。又汉丞相张苍(9)，偶得小术，吮妇人乳汁，得一百八十岁。此盖道之薄者，而苍为之，犹得中寿之三倍(10)，况于备术(11)，行诸秘妙，何为不得长生乎？此事见于《汉书》，非空言也！”
【注释】
(1) 张良：秦汉之交时人。辅佐刘邦建立西汉，被封为留侯。
(2) 不逮：比不上。
(3) 坐：因为。吕后：汉高祖刘邦之妻。逼蹴（cù）：施加压力以相催促，逼迫。汉高祖刘邦欲废太子，太子为吕后所生，于是吕后向张良求计，张良建议请来四皓，以辅太子，高祖认为太子羽翼已经丰满，便放弃了废除太子的想法。
(4) 画：筹划。四皓：汉初隐居于商山中的四位须眉皆白的老人。他们是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甪里先生。皓，白。这里指白发。
(5) 德之：感恩于他。
(6) 孔安国：西汉人，孔子后裔。
(7) 黄石公：张良的老师。《史记·留侯世家》记载，张良刺杀秦始皇失败后，逃亡于下邳，在一座桥上，黄石公授予张良《太公兵法》。
(8) 寻：不久。
(9) 张苍：西汉人。《史记·张丞相列传》：“苍之免相后，老，口中无齿，食乳，女子为乳母。妻妾以百数，尝孕者不复幸。苍年百有余岁而卒。”
(10) 中寿：中等寿命。六十岁。其他还有百岁、八十岁、七十岁为中寿的说法。
(11) 备术：完备的求仙方术。
【译文】
“从前留侯张良献出许多奇策，一代人中没有谁能够比得上他，他深谋远虑，绝非一位见识浅近的人，而他尚且认为长生不死是可能的。他的聪明才智，并非比不上世人，然而他说：'我将要放弃人间的事务，而与神仙赤松子一起生活。’于是他就修炼导引，断绝粮食一年，计划学习轻身飞升的方术。只是因为吕后的催逼，向他求教巩固太子地位的计策，张良迫不得已，才为她策划招致四位隐居的白发老人的谋略，结果正像他所策划的那样成功了。吕后很感激他，于是就逼着让他勉强进食，因此才使他的求仙没有成功。孔安国《秘记》说：'张良获得了黄石公长生不死的法术，还不仅仅只是得到了兵法而已。’还说：'张良本来以四位隐居的白发老人为师，而甪里先生、绮里季这些人，都是些神仙。张良追随他们并完整地接受了他们的仙方，虽然被吕后逼迫而勉强饮食，但不久又修炼仙道，秘密地离世成仙了，只是世人不知道，所以才说他死了。’如果按照孔安国的说法，那么张良是已经修成神仙了。另外汉朝的丞相张苍偶然学得小方术，饮用妇女的奶汁，活到了一百八十岁。这不过是一种微不足道的方术，而张苍实践了这一小方术，尚且活到了中等寿命的三倍长，何况是具备了完美的方术，施行诸多奥妙的手段，为什么就不能长生不老呢？这些事都见于《汉书》，并不是谎言啊！”
抱朴子曰：“服药虽为长生之本，若能兼行气者，其益甚速。若不能得药，但行气而尽其理者，亦得数百岁。然又宜知房中之术(1)，所以尔者(2)，不知阴阳之术(3)，屡为劳损，则行气难得力也(4)。夫人在气中，气在人中，自天地至于万物，无不须气以生者也。善行气者，内以养身，外以却恶，然百姓日用而不知焉。吴越有禁咒之法(5)，甚有明验，多炁耳(6)。知之者可以入大疫之中，与病人同床而己不染。又以群从行数十人，皆使无所畏，此是炁可以禳天灾也。或有邪魅山精，侵犯人家，以瓦石掷人，以火烧人屋舍，或形见往来，或但闻其声音言语，而善禁者以炁禁之，皆即绝，此是炁可以禁鬼神也。入山林多溪毒蝮蛇之地(7)，凡人暂经过，无不中伤，而善禁者以炁禁之，能辟方数十里上，伴侣皆使无为害者。又能禁虎豹及蛇蜂，皆悉令伏不能起。以炁禁金疮，血即登止(8)，又能续骨连筋。以炁禁白刃，则可蹈之不伤，刺之不入。若人为蛇虺所中(9)，以炁禁之则立愈。近世左慈、赵明等(10)，以炁禁水，水为之逆流一二丈。又于茅屋上然火，煮食食之，而茅屋不焦。又以大钉钉柱，入七八寸，以炁吹之，钉即涌射而出。又以炁禁沸汤(11)，以百许钱投中，令一人手探摝取钱(12)，而手不灼烂。又禁水着中庭露之，大寒不冰。又能禁一里中炊者尽不得蒸熟。又禁犬，令不得吠。昔吴遣贺将军讨山贼(13)，贼中有善禁者，每当交战，官军刀剑皆不得拔，弓弩射矢皆还向(14)，辄致不利。贺将军长智有才思，乃曰：'吾闻金有刃者可禁(15)，虫有毒者可禁，其无刃之物，无毒之虫，则不可禁，彼能禁吾兵者(16)，必不能禁无刃物矣。’乃多作劲木白棒(17)，选异力精卒五千人为先登，尽捉棓彼山贼(18)。贼恃其善禁者，了不能备，于是官军以白棒击之，大破彼贼。禁者果不复行，所打煞者，乃有万计。夫炁出于形，用之其效至此，何疑不可绝谷治病、延年养性乎？
【注释】
(1) 房中之术：即房中术。简称房术。是一种关于男女交媾以养身的方术。有所谓运气、逆流、采战等等。
(2) 尔：这样。
(3) 阴阳之术：即男女交媾的房中术。
(4) 得力：有益。
(5) 吴越：地名。在今江浙一带。禁咒：气禁和咒语。气禁是一种气功巫术，通过运气以达到某种目的。咒语是一种用来祈福和诅咒的口诀。
(6) 炁：同“气”。
(7) 溪毒：溪流上的有毒瘴气。蝮蛇：毒蛇名。
(8) 登：立即，顿时。
(9) 虺（huǐ）：毒蛇名。
(10) 赵明：东汉术士。《后汉书·方术列传下》作“赵炳”。
(11) 沸汤：沸腾的开水。汤，开水。
(12) 摝（lù）：捞取。
(13) 贺将军：即三国时吴国将军贺齐，字公苗。
(14) 矢：箭。还向：反射回来。
(15) 金：这里指金属制的刀枪等兵器。
(16) 兵：兵器。
(17) 劲木：刚劲坚硬的木头。白棒：木棒。
(18) 棓（bàng）：通“棒”，棍棒。这里用作动词，指用棍棒打击。
【译文】
抱朴子说：“服食仙药虽然是长生不老的根本，但如果能够同时运行真气，那效益来得就更加快了。如果不能获得仙药，只要是能够非常恰当地去运气，也能够活到几百岁。然而还应该懂得房中术，之所以要求懂得这些，是因为如果不懂得阴阳交媾的方法，往往会因为疲惫不堪而遭受损害，那么运行真气就难以获得应有的效益。人都生活在气之中，而气又存在于人的体内，从天地直到万物，没有不需要气而能够生存的。善于运行真气的人，对内可以保养身体，对外可以清除邪恶，然而人们虽然每天都在运用气却又不太明白这些道理。吴、越一带有禁咒的法术，非常有效验，就是因为他们的真气充溢而已。懂得运行真气的人可以深入疫情严重的环境之中，与病人同床睡眠而自身不会被感染。还可以与数十人同行，能够使他们全都无所畏惧，这是因为真气可以禳除天灾。有些邪恶的鬼魅和山野的精怪，侵害人家，用瓦块石头投掷人，用火烧人的房屋，有时它们显现自己的身形来来往往，有时却只能听见它们的声音言语，而善于禁气的人用气来禁止它们，它们都会立即消失，这说明气可以禁止鬼神啊。进入山林后，常有山溪瘴气、蝮蛇出没之地，世俗之人即使短暂经过，也没有不被侵害而受伤的，而善于禁气的人用气来禁制它们，能够使它们逃避到方圆几十里之外去，随行的伴侣都能够不受伤害。运行真气还能够禁制虎豹和毒蛇、毒蜂，让它们都伏卧在地而不能起身。用气禁止刀枪创伤，流血能够马上止住，还能够把断了的筋骨连接起来。用气来禁制锋利的刀刃，就可以踩上去而不会受伤，刺也刺不进去。如果有人被毒蛇咬伤，用气来禁咒就能马上痊愈。近代的左慈、赵明等人，用气来禁咒水，水因此而逆向流动了一两丈。还能够在茅屋顶上点火，烹调食物来吃，而茅屋不会被烧焦。又用大钉子钉在木柱上，深入七八寸，用气来吹钉子，钉子马上喷射而出。又用气来禁咒沸腾的开水，把一百多枚铜钱投入其中，让一个人用手伸进去捞取铜钱，而手不会被烫伤。又禁咒那些放在庭院中暴露在外的水，极其寒冷也不会结冰。还能禁咒方圆一里内的做饭人都不能把饭做熟。还能禁咒狗，使它们无法吠叫。从前吴王派遣贺将军去剿灭大山里的叛贼，叛贼中有人善于禁咒，每当交战时，官军的刀剑都无法拔出，弓弩射出的箭都又反射回来，作战常常失利。贺将军长于智谋且有才思，于是他就说：'我听说有刃的金属器物可以气禁，有毒的虫子可以气禁，而那些没有刀刃的器物，没有毒的虫子，就不能气禁了，那些山贼能够用气禁我的兵器，肯定禁不了没有刀刃的器物。’于是就制作了大量的坚硬木棒，选择力量奇大的精兵五千人先行攀登，捉尽并棒击那些山贼。山贼们依仗那些善于禁咒的人，一点也没有防备，于是官军用木棒打击他们，大胜那些叛贼。那些善于禁咒之人果然不能再施行自己法术，被官军打死的山贼，就有数万人。气出自形体，使用的效果能够达到如此程度，为什么还要怀疑说不能断绝粮食以治疗疾病、延年益寿以养生成仙呢？
“仲长公理者(1)，才达之士也。著《昌言》。亦论'行气可以不饥不病’，云：'吾始者未之信也，至于为之者，尽乃然矣。养性之方，若此至约，而吾未之能也，岂不以心驰以世务、思锐于人事哉(2)？他人之不能者，又必与吾同此疾也。’昔有明师，知不死之道者，燕君使人学之，不捷而师死(3)。燕君怒其使者，将加诛焉。谏者曰：'夫所忧者，莫过乎死；所重者，莫急乎生。彼自丧其生，亦安能令吾君不死也？’君乃不诛。其谏辞则此为良说矣。使彼有不死之方，若吾所闻行炁之法，则彼说师之死者(4)，未必不知道也，直不能弃世事而为之，故虽知之而无益耳，非无不死之法者也。又云：'河南密县，有卜成者(5)，学道经久，乃与家人辞去，其始步稍高(6)，遂入云中不复见。此所谓举形轻飞，白日升天，仙之上者也。’陈元方、韩元长(7)，皆颍川之高士也(8)，与密相近，二君所以信天下之有仙者，盖各以其父祖及见卜成者成仙升天故耳。此则又有仙之一证也。”
【注释】
(1) 仲长公理：东汉人。姓仲长，名统，字公理。曾著《昌言》一书。
(2) 心驰：操心。思锐：极力地用心思。
(3) 捷：成功。
(4) 师之死者：那位死去的老师。
(5) 卜成：应作“上成”。东汉方士。《后汉书·方术列传下》所记载的有关上成公的事情，与本文一致。
(6) 稍：渐渐地，慢慢地。
(7) 陈元方：人名。韩元长：人名。《博物志·方士》：“颍川陈元方、韩元长，时之通才者。所以并信有仙者，其父时所传闻：河南密县有成公，其人出行，不知所至，复来还，语其家云：'我得仙。’因与家人辞诀而去，其步渐高，良久，乃没而不见。至今密县传其仙去。二君以信有仙，盖由此也。”
(8) 颍川：地名。在今河南许昌一带。
【译文】
“仲长统，是一位有才能的通达之士，著有《昌言》一书。他也说过'运行真气可以不饥饿不生病’的话，还说：'我开始也不相信这些事情，直到看见有人这么做了，才知道完全就是如此。修身养生的方术，像这样的极为简约，然而我还不能做到，难道不就是因为自己把心思用在世务中、把思虑放在人事上了吗？其他不能学习仙道的人，也肯定和我犯的是同一种毛病。’过去有位贤明的法师，是一位懂得不死道术的人，燕君就派使者去向他学习，还没有学到手而这位法师却死了。燕君对这位使者大为恼怒，准备诛杀他。有一位进谏的人说：'人所忧愁的事情，没有什么能超过死亡的了；所重视的事情，没有什么比生存更迫切的了。连他自己都丧失了生命，又怎么能够使我们的国君您不死亡呢？’于是燕君就没有诛杀使者。这段进谏的言辞可以算是很恰当的言论了。假如那位法师有长生不死的方术，就像我知道的运行真气的方法一样，那么进谏者所说的那位死去的法师，未必就不懂得长生之道，只是他不能抛弃世间俗事而去专心修炼而已，因此虽然懂得长生之道却也没有得到任何益处，并不是他不懂得长生不死的方术啊。又说：'在河南的密县，有个叫卜成的人，学习道术很久之后，就和家人告别而去，然后步履渐渐升高，随后慢慢步入云中消失了。这就是人们所说的举形轻飞，白日升天，是成仙者中的最上等人了。’陈元方、韩元长，都是颍川的思想境界高远的人士，他们距离密县很近，这两位之所以相信天下有仙人，或许就是因为他们各自的父辈、祖辈能够亲眼目睹卜成成仙升天的缘故吧。这又是神仙存在的一个证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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