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商报-红星新闻记者 祁彪
“外卖员的电动车，基本上都是机动车，不出事还好，出了事就麻烦了。”一名从事外卖送餐工作多年的外卖员这样告诉记者。
据新华社报道，自2008年中国第一笔线上外卖诞生，外卖行业快速崛起——骑手超1000万名，日均配送超8000万单，相关联消费超万亿元。与此同时，受平台算法和规则的规制，外卖员电动车超标超速问题也始终受到关注。
中国裁判文书网多起案例显示，因为驾驶超标电动车，外卖员在送餐过程中一旦发生交通事故，其电动车往往会被认定为机动车，保险公司则会以“无证驾驶机动车”为由拒赔。为了获得赔偿，有的外卖员会选择诉讼。虽然一般情况下会判保险公司赔偿，但个中时间和精力无论对外卖员本人还是事故中其他受害者权益，都会带来影响。
对此，有律师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保障外卖员和其他受害人的权益、节省司法资源，需要平台、外卖员和保险行业等多方共同努力，从制度优化、意识提升、服务改进等维度进行完善。
01
“超标外卖电动车”的保险赔付困境
今年5月27日，中国裁判文书网发布一则案件的二审判决书，美团外卖骑手在送餐过程中与行人相撞，后行人死亡，但保险公司以“外卖骑手所驾驶电动车被交警部门认定为机动车，属于‘驾驶机动车不赔付’的免责范围”为由，拒绝赔付，外卖骑手将保险公司诉至法院，最终经两级法院审理，判决保险公司履行赔付义务。
根据河南省南阳市中级人民法院生效民事判决书，齐某系恒讯公司管理的“美团”外卖骑手，负责提供预约上门服务。恒讯公司给齐某投保了预约上门服务责任保险（互联网项目专用）。2024年8月9日22时50分许，齐某驾驶电动两轮摩托车自南向北行驶至南阳市唐河县明珠花园小区门口路段时，与自西向东横过道路的步行人王某某发生交通事故，王某某治疗后死亡。唐河县公安交警大队认定齐某负事故主要责任，王某某负次要责任。事发后，齐某与死者家属达成赔偿协议，赔偿家属33万元。
此次事故中，齐某购买了保险，但人民财险深圳公司拒绝赔付，理由为齐某所驾驶的电动车被交警部门认定为机动车，属于“驾驶机动车不赔付”的免责范围。
齐某将人民财险深圳公司诉至南阳市唐河县人民法院。唐河县人民法院认为，齐某作为外卖员在送外卖途中发生意外事故，适用保险合同纠纷的相关规定。齐某驾驶的电动自行车因速度和质量被认定为机动车，鉴于美团外卖员职业的特性，速度是保障平台和骑手不违约的前提，且齐某持有机动车驾驶证，双方之间的保险是特别保险，是骑手定制险种，既不能认定电动车为机动车，又不认可C1驾驶证能驾驶机动车，故对人民财险深圳公司的抗辩理由不予采信，一审判决人民财险深圳公司赔偿齐某保险金26万余元，驳回齐某其他诉讼请求。
一审判决后，保险公司提出上诉，认为事故车辆属性已被交警部门认定为机动车，一审法院以“职业的特性”为由否定车辆性质，明显违法。商业保险合同中关于“驾驶机动车不赔付”的条款，其免责范围直接援引《中华人民共和国道路交通安全法》对机动车的定义，属于法定免责事由。
南阳市中院二审审理后认为，保险条款并未就“机动车辆”进行解释，亦未约定涉案车辆（超标电动车）属于该免责条款约定的“机动车辆”范畴。根据保险法相关规定，前述免责条款属于格式条款，在保险条款对“机动车辆”的定义并未约定的情况下，“机动车辆”应按照普通人的理解和识别能力判断，解释成具有普遍意义上的机动车外观、动力，且可以办理机动车驾驶证照等手续的机动车，不应包括交管部门在处理交通事故时按技术参数鉴定后，按机动车处理的超标电动车。最终，南阳市中院二审判决，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记者通过梳理中国裁判文书网发布的案例发现，外卖员购买保险后送餐途中出现事故，保险公司以“驾驶机动车属于免责范围”为由拒赔的并非个例。记者以“外卖、机动车、保险、判决书”等为关键词，在中国裁判文书网进行搜索，仅2025年的搜索结果就达到450余起案件，其中有多起案件系因保险公司以外卖员无证驾驶电动车为由拒赔而引发的诉讼。
中国裁判文书网今年6月发布的安徽省黄山市中级人民法院的二审生效判决显示，2024年2月17日，汪某某作为兼职“骑手”受雇于歙县某某公司从事送餐员工作，为“美团外卖”提供订单配送服务。2024年2月26日22时02分许，汪某某经歙县某某公司指派在驾驶电动两轮轻便摩托车前往送餐途中，与酒驾的轿车发生碰撞，汪某某受伤。交警部门认定汪某某在此次事故中无责任，但保险公司仍以“汪某某无证驾驶机动车为由”拒绝赔付。汪某某将保险公司诉至法院。
记者梳理诸多生效裁判案例发现，一般情况下法院会判保险公司赔偿，但生效判决作出时间距事发时已过去短则数月长则一年多，无论对外卖员本人还是事故其他受害者的权益都会带来影响。
02
外卖电动车为何“狂飙”？
记者调查走访发现，保险赔付困境背后，改装或购买时就超标的电动车，是绕不过去的一个问题。
工信部的最新数据显示，我国电动自行车保有量已超3.5亿辆。自外卖行业诞生以来，外卖员与电动车几乎成了固定搭档。
关于外卖行业的平台算法、时效与安全话题，仍旧经常被人讨论。
为完成平台的算法，在时效内完成订单，对电动车进行速度和续航等方面的改装，几乎成了外卖员的共同选择。
“可以解除速度限制，卖电动车的商家就可以解除，修车店也可以；续航也好解决，现在基本上会选择换电池的模式，而且有不同容量的电池可以选择。”采访中，多名外卖骑手都对记者提供了类似的说法。
一位从事外卖送餐多年的外卖员告诉记者，不改或不使用超标电动车，无法在规定时间里完成订单，骑手送餐时车速三四十公里是常事，甚至四五十公里的时候也有。
北京观韬（郑州）律师事务所田凤武律师表示，根据相关规定，电动自行车最高时速不得超25公里，电机功率不得超400瓦，整车质量不得超55公斤。符合该标准的电动自行车属非机动车，驾驶人在驾驶时不需要驾驶证。超过该标准的电动自行车应当被称为电动摩托车，电动摩托车属于机动车序列，也就是通常意义上所说的“超标电动车”。
今年1月，新华网一则关于超大城市直面电动车治理难题的报道中提到，经过改装、解除限速的电动自行车，时速可以达到40公里以上，有的甚至时速超过80公里。
狂飙的电动车，带来诸多安全隐患。多名外卖员说，其在送餐过程中都发生过或大或小的交通事故，“为了赶时间，发生碰撞在所难免”。
“电动车解除速度限制后，过快的速度、闯红灯、随意拐弯掉头、逆行等多种因素，造成外卖员送餐过程中出现交通事故的情况多发。”一名交警说。
03
如何解决保险赔付困境？
对于驾驶超标电动车，田凤武律师表示，据目前的司法实践，现实中改装或超标电动车一旦发生交通事故，鉴于其技术标准超过非机动车，很容易被鉴定为机动车。一旦鉴定为机动车，将直接加重事故责任比例，甚至有可能触犯刑事责任风险。而且理赔过程中，保险公司也将以驾驶人涉嫌无证驾驶机动车为由直接拒赔。日常行驶中，即使未发生交通事故，如超标电动自行车被交警认定为机动车，也会面临无证驾驶的法律风险，即扣车、罚款等行政处罚。
面对超标电动车发生事故后引发的保险赔付困境，田凤武表示，平台可通过完善保险体系、提高保险额度、扩大保险范围、明确保险条款、规范合同签订流程、监督保险理赔等方式来保障外卖员的权益。外卖员也要提高保险意识，积极关注保险条款，同时规范交通行为，减少事故发生率。对于保险行业，可通过优化产品设计、开发专属保险产品、加强与平台合作等方式与外卖平台共同开展风险管控工作，降低事故发生率。
北京市地平线律师事务所律师胡永平表示，外卖平台应承担起首要责任，从源头优化保险配置和管理模式。一方面，在选择保险产品时，摒弃片面追求低价的思维，与具备良好信誉和偿付能力的保险公司合作，定制专属保险方案。确保保险覆盖范围涵盖外卖配送场景下的各类风险，如车辆碰撞、第三者人身伤亡与财产损失、货物损毁等。同时，推动保险公司开发针对超标电动车的保险产品，明确条款中对电动车性质认定的标准，避免因车辆属性界定模糊导致的理赔纠纷。另一方面，严格规范保险合同签订流程。
关于超标电动车引发的赔付困境，记者联系多个外卖平台，希望了解其在此方面所做的相关工作。有平台表示，目前了解的案例最终保险公司做了赔付。
此外，记者注意到，多地已开始出手整治超标电动车问题。
据澎湃新闻报道，2025年以来，上海公安交管部门持续推进非机动车乱骑行交通违法专项整治，推动全市涉非机动车交通事故同比下降5.1%；共处罚外卖平台企业7家次、处罚配送站点40家次，9家非法改装商家被追责。
据新华网报道，《广州市电动自行车管理规定》于2024年12月30日正式施行，加大对超速、非法改装、擅闯红灯、违规停放充电等交通违法行为的查处力度，明确为他人非法改装电动自行车，需承担行政、民事甚至刑事责任。广州交警相关负责人表示，为保证外卖员的工作与收入不受到限速规定影响，交警部门将联合市场监管部门约谈配送平台，督促其优化算法，放宽配送时间，落实法律责任和社会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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